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到酒店时,已接近午夜。好在成都是不夜城,我们又住在春熙路附近,到处霓虹灯通亮,吃东西似乎不用发愁。
 
接待的同学准备了两个方案,一个是酒店西餐厅,一个是外面的路边店。尽管有点疲劳,但显然路边店更有吸引力啊。搜索地图看到,没多远有一家蹄花店。蹄花我喜欢,猪蹄和芸豆,长时间慢炖出奶白色滚烫的浓汤,汤鲜肉烂,就这儿了。蹄花嘛,再不济也比西餐厅有烟火气。
太古里附近,游人如织。疫情逐渐趋于平缓,游客,尤其是国内游客变得多了起来,餐饮也开始恢复元气。
 
成都的蹄花很有名,因为传播的原因,现在也几乎都统称“老妈蹄花”——不需要硬核技术含量,店子也遍布这座城市。但意外的是,过了12点这家店还要排队,看人气,味道应该不差,有时候等待是美味的一部分,这让我更加期待。
 
生等了20分钟,坐下点了两个蹄花。服务员面无表情端上来,嗯?哪里不对。芸豆是硬的,汤非常寡,猪蹄子表皮很烫,内里还没有热透。应该是那种统一配送,门店加热的。心有不甘,又点了两个菜,下手很重,却也乏善可陈。
 
踩雷了。
 
 
游客集散地,大都也是当地着力打造的特色饮食集中地,鳞次栉比堆放着本省甚至全国各地知名的民间小吃,但这更多是接待外地人的。各种网红打卡店,面对鱼贯而入手拿自拍杆的食客,如果真的做出地道的本土风味,客人买不买账还值得商榷。这就像任何一个风景名胜区,都在廉价售卖各地各民族的旅游纪念品,其实大都是义乌产的。
 
想了想,还是赖自己太懒。第二天为了不再踩雷,仔细看了下地图,发现走到曾经喜欢的餐厅其实并没多远。比如均隆街的这家川菜店,巴蜀味苑,步行只需要不到一刻钟。上一次来这里,还是五年前的冬天,那时候团队的小朋友们心心念念想实现美食纪录片的大银幕之梦。坐到这家饭桌上的那会儿,资金刚刚到位,几个人难以掩饰的兴奋,屡屡被菜的美味打断……真是吃货团队。
 
豆瓣鱼、水豆豉爆腰花、粉蒸排骨、萝卜牛腩,浓油重色,调味又各有不同,但全是下饭菜。尤其那道兔儿冷盘,兔肉卤制后先剔骨,封压后冷藏,切丁上来时洁白晶莹,隐隐看得到诱人的啫喱冻,配上响亮的蘸水,难怪很多人只为这道菜穿城而来。
蘸水兔好吃
 
这是家成都本地人的餐厅,没得包间,味道和上世纪90年代的国营川菜馆子相差无几。川菜更新快,尤其因为辣椒的痛觉遮蔽性,似乎辣度越高越能取悦年轻人,很多轻便的网红菜也越变越刺激。然而就是在一波又一波的川菜后浪面前,这家店顽强地活着,并没有被拍死在沙滩上。你可以感叹经营者和厨师的坚持,当然,也更应该感念成都本地的主流食客对味道的挑剔。
 
去其他城市,平时我很少选择游客集散地住宿。首先,这种地方大多堵车,耽误事情;其次,在这附近找吃的,貌似丰富光鲜,且都差不到哪里去,却总让人感觉没有接触到城市真正的市井味道。第三,类似这种著名旅游地标,房租贵的惊人,很多平价餐厅不得不采用商业化逻辑——尽量减少厨房的操作成本,厨师不需要制造美味,只是中央厨房的搬运工。
 
然而成都是一座充满市井风情的城市,哪怕在城市中心,或是在小巷的最深处,都能感受到季节的流转和时间的刻度。餐桌上,不时变换着豌豆尖儿、蕹菜、二荆条、菜脑壳……而旅游餐厅管不了这么多,一年四季非常恒定,看不到春夏秋冬的变化。对于今天的中国来说,这可能是发展过程中必须经过的初级阶段吧。
活色生香的成都
 
如果说巴蜀味苑保留着成都的年代感,那隔天去高升桥的荣园餐馆,则是成都人自己的家常菜。餐厅的主人姓卢,自己就是非专业厨师,慢慢做大了之后全家族都加入了进来,后来是孩子的两个舅舅掌勺,也都没受过系统的专业训练。餐厅里所有人,都不说普通话,这就是成都人自己餐厅的标识。
 
2008年汶川地震后,同事们在四川的9个县点做震后记录。更多的时间我在成都居中统筹,因为驻地离的不远,渐渐地和这家路边“苍蝇馆子”熟悉了起来。
 
每次场景是这样的,车子停下,卢老板就坐在门口的竹椅上,作葛优躺。他看上去四、五十岁的样子,听到我们喊“幺哥”(他的小名儿),才笑咪咪站起来递烟:“今天好些人?哦,屋头坐嘛”。在这里,我也接待了从前方报道回来的很多人,土摩托、老全、王小山、小柴、侯飞……那时候大家都在牛博网写博客,他们有的是我同事,有的是其他媒体的。当然,这些人都是做大事情的,对口味没有什么要求,估计对这里已经忘了吧。
 
但我一直都记得。包括后来去成都,只要有时间,也会专程来这里吃饭。在成都人的家庭烹饪里,并不都是麻辣的味道。瓦罐里的鸡汤,厚厚地漂着一层黄色的油脂,烫得要死。鸡是老板在郊区放养的,和白果一起炖了,码成排在灶上一直煨着。
从前,成都少有海鲜,水发的鱿鱼在传统川菜里,经常找得到用武之地。他们会用茶干、芹菜和鱿鱼一起爆炒,口感非常复杂。还有一道酸辣鳜鱼,酸甜口,雪白的鳜鱼肉像蒜瓣儿一样,吃起来很美……
 
然而和菜品相比,这里最大的特点是上菜快。你刚点完菜,里面油烟机便开始轰响。十分钟不到,几道菜全都上了桌,就像在家里一样样的。
不过,因为我的脸盲症,这次差点闹了笑话。和同事到达餐厅的时候,我照例高喊幺哥,其实门口坐的是掌勺的舅子……简单吃罢,我带着一脸的尬过去道歉,解释说,我大概七、八年没来过,认错了人,不好意思。
 
周姓舅子大度一笑,像当年幺哥一样递过烟来。和他聊起生意,老周长叹一声,今年的疫情对餐馆影响很大,本来利薄,不知道能否坚持。但餐厅已然开了21年,老哥几个觉得关了可惜,想再撑一撑。说这话时,我看到周哥鬓发已经全白。
拍了照下次就不会脸盲了
 
和全中国一样,成都经历着高速发展,城市的容颜在不断变换。幸好,成都人自己安逸惯了,他们的话叫“不着急”。 这样,我们在街巷里,才能找到这样本地人的馆子,找到巴适的饭食,找到时光里的市井味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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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晓卿

陈晓卿

31篇文章 17小时前更新

纪录片导演,美食作家陈晓卿。个人微信公号:人老猪黄(ID:chen_xq2016)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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